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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越/苏越】未明(五)

第五章

紫胤真人负手而立,看着恭恭敬敬跪在身前的小弟子。万里长风从身畔吹过,昆仑绝顶之上云海茫茫,松涛阵阵,展剑台上青锋宝刃声声龙吟。

“所以,你是想让我解除当初施加于你身上抑制煞气的封印?”

眼前的少年仍是一贯的恭谨神情,语气却是前所未有的坚决:“请师尊成全。”

“当真胡闹!”紫胤真人拂袖斥责,“你可知后果?”

屠苏冷静得如同诉说之事并非攸关生死:“弟子已前往幽都拜见过女娲大神,知晓解封之后三日弟子便会魂飞魄散。”

紫胤真人冷道:“你既知晓,仍求我成全,如此任性妄为,莫非是将性命视为儿戏?”

“并非。”屠苏道,“此事本因太子长琴魂魄分离而起,我与欧阳少恭之间终究要有所了断。只是,万万不该连累了师兄……”提起师兄,他心痛难忍,不禁抬手捂住胸口,试图压制心底剧痛,“弟子其实早知寿数无几,若能手刃仇人,救回师兄,换得天下一夕太平,纵使灰飞烟灭也是求仁得仁。”

“求仁得仁……”紫胤真人轻轻重复,如同叹息。

屠苏点点头,抬头凝望师尊,坚毅道:“心之所向,无怨无悔。求仁得仁,复无怨怼。”

紫胤真人动容,他沉默着,心里牵牵一痛。他不愿让这片刻萧瑟落寞的神情展现于徒儿眼前,便转过身去,仰望无穷天际。

巍巍昆仑千载矗立,天际流云万古不息。而人生于世,却没有这般恒久不变之事。悲欢聚散,分合无定,有人来有人去,而有些人,离开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他长叹一声,天命如此,人事何堪。


紫胤真人回忆起多年前刚刚救回这个小徒时的情形。彼时这个叫做韩云溪的孩子故园惨变,家破人亡,全族人只余他一人幸存,而且身受重伤,命悬一线。紫胤真人拼尽全力将其救回,却并未打算收他为徒。

那时他座下已有了陵越,这是他数百年间所收的第一个弟子。作为剑仙,他修为奇高,眼界自然也是极高,寻常人等根本入不了他的法眼。而陵越天资卓绝,根骨奇佳,无论资质品性都是万中挑一的人才,且命中颇具仙缘。尤其是年纪虽然幼小,秉性却正直刚毅,沉稳成熟,紫胤真人隐隐觉得这孩子的性情,竟与许多年前刚刚拜入仙山学道的他自己有些相似。

他将陵越收入门下,无论剑法剑道、御剑铸剑俱是倾囊相授,而陵越悟性极高,一点即透,又能融会贯通。他对这个徒儿甚是满意,便已决定不再收徒,仅这唯一弟子继承衣钵就已足够。

而云溪,资质本是上佳,可惜命里凶煞太重。

紫胤真人早已修成仙身,偶可窥得天机。他已看出云溪命数凶险非常,恐怕难有善终。更让他不安的是,他也窥得陵越命中将有一劫,恐怕就是因云溪而起。

因此,他将云溪托付于求子心切的山下农户,只愿他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一生顺遂,远离是非,也愿陵越得以避过那一劫。然而就在他临走之前,看着强忍不适跪地叩首的云溪,他的心里竟也泛起浓浓的不舍与不忍。

因云溪的煞气之故,紫胤真人又将其带回天墉城照料,沉思良久,将正在细心照料云溪的陵越叫至身边。

“陵越,你可愿为师收云溪为徒?”

陵越毫不迟疑的点点头,晶亮的眼睛扑闪扑闪。

紫胤真人又道:“若是日后他可能会给你带来劫难,你是否仍然愿意?”

陵越连一丝犹豫也无:“愿意。”

“为何?”

陵越回头看看床榻之上昏睡未醒的小小孩童,道:“他很可怜,我想照顾他。而且,”他沉默一下,才道,“若是我弟弟还在……我希望也有人能够好好待他……”

他才不过十岁出头,可他关怀着刚刚相识的云溪,记挂着失散多年的弟弟,唯独没考虑自己。

紫胤真人轻轻抚摸着陵越的头,安慰道:“好孩子,上天念你善心,自然会保佑你弟弟。”

陵越点点头,悄悄擦去眼角的泪水。从此,紫胤真人便收了平生第二位弟子,赐名百里屠苏。他让屠苏平日只在后山练剑,除陵越之外几乎不和其他师兄弟来往,意在使屠苏避免陷入是非。然而,天命却并不因人力的防范而改变,他的徒弟依然一步步走向命定的因果。


此时此刻,他的小徒弟正长跪不起,求他准许他走上那条有去无回的路。

屠苏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如昆仑山石般坚定不移:“弟子并无太大志向,也不敢奢求活至耄耋,只愿执手中之剑,护珍惜之人,恳请师尊成全!”他的额头重重叩在地上。

紫胤真人叹道:“你欲我成全之事却始终危及你之性命,而我一再应允,又当情何以堪!”

他的语气几乎是从未有过的落寞与心痛,屠苏心里一震,喃喃唤道:“师尊……”他抬起头,看向师尊的背影,那身影依然挺拔刚毅,一头白发如同昆仑山巅万年不化的冰雪。

紫胤真人继续道:“此事事关重大,尚需筹备,我自当奏请掌门与各位长老,明日为你布阵解封。你且先去休息,你之居所仍同往日。”

“多谢师尊!”屠苏听得师尊终于应允,再次以额叩地,叩谢道:“屠苏自幼蒙师尊收留,救我性命,授我剑术,而我从未让师尊有过片刻舒心,更未曾有过丝毫报答。”他双眼含泪,声音哽咽,“今生无望再报答师尊恩情,惟求师兄平安,替屠苏侍奉师尊膝下。若有来生……若有来生……”他再也说不下去,只重重叩拜在地,长跪不起。

魂飞魄散,不入轮回。他根本没有来生可以期许。

紫胤真人默然片刻,道:“我虽不赞成你如此,但也知你素来心志果决,认定之事绝无更改,若我强行将你留在昆仑,只怕你心有不甘,憾恨不已,倒不如成全你放手一搏,另有转机也未可知。只是生命宝贵,不该轻弃,你一意孤行,又让陵越该当如何?”

“师兄他……”屠苏闭上双眼,“仍请师尊日后多加照拂看顾。只要师兄平安,屠苏心愿足矣。”

“痴儿……”紫胤真人长叹一声,拂袖走远。屠苏却始终跪在地上,目送师尊的身影远远消失在视野中之中,才缓缓起身。


后山居所与此处相距不远,这条路屠苏走过无数次,本是再熟悉不过,而此时他只觉得茫然。从前都是师兄陪他同路,或是他追随着师兄的身影。而如今……

师兄,我知你一直想让我随你回山,现在我回来了,可是你在何处?

他在原地静默良久,直到听见有人唤他:“屠苏!”他抬起头,看见芙蕖远远奔过来。

芙蕖跑到他面前才站住,犹自气喘吁吁:“屠苏,我听说你回来就来找你了。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受伤了?”

屠苏掩饰道:“无妨,只是有些奔波劳累。”

芙蕖殷殷目光向他身后找寻:“大师兄呢?他没跟你一起回来吗?”

屠苏不愿芙蕖担忧,极力维持面容平静,道:“师兄有些事情耽搁了,要过些日子才回来。”

芙蕖端详着她,目光里有明显的怀疑,语气也变得惶急:“屠苏你跟我说实话,大师兄是不是出事了?我听说他被欧阳少恭掳去了,是不是真的?”

屠苏惊讶:“你听谁说的?”他刚刚回山,此事也只秉明师尊一人,芙蕖怎会知晓?

芙蕖左右看看,见四处无人,轻声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芙蕖和屠苏沿小路下山,来到半山腰一处废弃已久的木屋。芙蕖推开颓败的门扉,屠苏看见一人坐在破旧的窗棂之前,衣衫褴褛,一身风尘,十分狼狈邋遢,而当那人闻声转过头来,竟然是熟悉的面容。

“陵端!”屠苏惊道。

陵端一见他立即起身冲过来,双手抓住他的衣襟,急切问道:“百里屠苏,我且问你,大师兄是不是当真在欧阳少恭手上?”

屠苏反问:“你从何处得知?”

陵端听他这样说便知他已是默认了此事,茫茫然松开手,喃喃道:“竟然是真的……”随后又焦虑不已,“欧阳少恭那个混蛋会不会对大师兄不利?大师兄会不会有事?”

屠苏上前一步,逼住陵端:“你究竟从何处得知?”

陵端道:“我遇到一只猫妖。”

“猫妖?”屠苏顺着陵端的视线看过去,才看见一只黑猫正伏在地上。屠苏半蹲下来,将黑猫拎起:“黑曜?”那只猫不满的伸伸爪子,似是想抓屠苏的手。屠苏问:“师兄现在如何?你还知道些什么?”黑猫一边踢腿一边摇头。屠苏皱眉,又待再问,就听身边陵端道:“他中过毒,修为已经散了,怕是至少也要再修炼个几十年才能恢复人形,你怕是问不出什么了。”

屠苏看向陵端:“到底是怎么回事?”

陵端便将经过讲给屠苏。当日他在乌蒙灵谷正巧听到陵越向紫胤真人述说了对欧阳少恭的怀疑,也得知陵越即将前往琴川一探。他莫名的觉得不安,想跟着陵越,奈何自己修为被废,无法御剑,好在他出了乌蒙灵谷正遇上过路的商队,便用尽身上财物买了一匹马,日夜兼程,赶往琴川。

可再快的骏马也比不上御剑而行,他赶到琴川的时候终究是迟了,全城空空如也,他找不到陵越,却遇到了一只即将散了修为的猫妖。

他从黑曜口中得知陵越被欧阳少恭掳走,无比担忧,可他又无力救回陵越,左思右想,只能赶回天墉城求救。他昼夜兼程回到昆仑,却因是师门弃徒,人人避之不及,连天墉城都不得进,更别说面见掌门和执剑长老。若不是今日偶然相遇芙蕖,只怕继续徘徊多日也是毫无办法。而芙蕖虽然担忧陵越,却对陵端之言不敢轻信,正巧得知屠苏回山,便向屠苏求证。

屠苏已知来龙去脉,默默看着陵端,心下震动不已。从乌蒙灵谷到琴川再到昆仑山,千里之遥,风餐露宿,他孤身一人修为全废身无分文,这一路行来,到底是多少艰辛。原来这一向狂妄刁钻的二师兄,对师兄的情义竟然深厚至此。

他心中感动,但向来不善言辞,只道:“师兄不会有事,我一定会救他出来。”他顿了顿,又道,“即便我死也不会让师兄有事。”

陵端看着他诚挚的眼睛,只觉得往日恩仇瞬间消散,他用力握住屠苏的手,道:“你一定要救他。”

屠苏点点头,忽又想起一事,道:“肇临不是我杀的。”

陵端黯然道:“我已知是欧阳少恭所为。可惜我救不了大师兄,也无法为肇临师弟报仇!我真是太没用了!”他痛苦的抱住头,一脸泪水。

屠苏按住他肩膀,道:“我会为肇临报仇,我也会救出师兄。”他看看陵端,又看看身边红着眼圈默默无言的芙蕖,坚定道,“陵端,芙蕖,我一定会的,请你们信我。也请你们善自珍重。以后……请你们多照顾师兄。”

他抬起头,看向窗外遥遥远方。师兄,你等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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