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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越/苏越】玲珑骰(四十五)

第四十五章

晴雪向陵越和兰生辞行,说是要回幽都。陵越也说要回天墉城复命。兰生实在放心不下,非要陪着陵越同去昆仑。陵越却不肯答应,执意让兰生回琴川方家。兰生苦苦相求,陵越道自己已经对不起屠苏,不能再对不起兰生与方家,语气里分明已起了哀求之意。

兰生心底苦痛交织,不忍再有丝毫违逆,只得压住泪意,点头答应。

他们最后一次拜别了屠苏,就此分道扬镳。晴雪返回幽都,兰生带着襄铃去往琴川,陵越则踏上通向天墉城的漫漫长路。

他已失了霄河,更立志此生不再用剑,便也不用御剑之术,独自一人跋山涉水餐风露宿,累了便只在路边小憩一会儿又继续赶路。

他本就心思郁结,加之内伤未愈,身体虚弱得很。他又丝毫不知爱惜,这一路昼夜兼程风雨无阻,让他明显的继续消瘦下去。在冰炎洞之时侵入体内的寒气更是伤了他的肺腑,让他经常浅咳不止,甚至偶尔咳出血丝。

天色渐冷,他仍旧衣衫单薄,从身体到心底,都笼着一层寒意。然而天地苍茫,他却无处取暖。

乌蒙灵谷距离昆仑山何止千里,即便他这般日夜不停赶路,也走了一月有余。当他提着最后一口气踏上万丈天梯,终于回到天墉城山门前,已是将近虚脱。

守卫山门的两名弟子见到他俱是一惊。门派里人人景仰的大师兄,向来意气风发英姿飒爽,几曾有过这般风尘仆仆憔悴虚弱的模样,几乎连站立都不稳。

守门弟子慌忙上前,一左一右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师兄?”

他这样的人,到底是得天独厚,即便一身风尘沧桑憔悴,竟也无损那高天明月一般的俊朗容颜,只是原本一双宝光流转熠熠生辉的眼眸已是空洞恍惚,再无一丝光彩。

伤心若丧,万念俱灰。

两名弟子不知发生何事,却也隐约察觉非同小可,而他们只是门派中的小弟子,不便多问,只能殷切道:“大师兄,我们扶你回房休息。”

陵越摇摇头,轻轻推开二人的搀扶:“我要见师尊。”他跌跌撞撞向后山走去。

两名小弟子相视一眼,不敢怠慢,一人立即面见掌门报信,另一人则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照应。

陵越径直走到师尊闭关的石屋之前便跪地不起,伏地叩首:“师尊……弟子愧对师尊,请师尊……降罪。”

他体力透支,早已是强弩之末,这一句请罪更是用尽浑身力气,眼看着身子一软就要跌倒,随在身边的小弟子眼疾手快,立时上前想要相扶,而此时石门突然开启,仙风道骨的白发仙人抢步而出,抢先一步将陵越扶进怀里。

“越儿。”

“师尊……”陵越恍恍惚惚,仿佛回到十余年前,脆弱无助的他刚刚被师尊救起的那一幕。

此情此景,恍若当年,却早已是时过境迁。可他仍然忍不住,像个孩子一样将头埋进师尊的胸口,纷落如雨的泪水浸湿了那身蓝衣:“师尊,屠苏……屠苏不在了……”

朔风突起,席卷着鹅毛大雪从天而降,覆盖了紫胤真人清寒的面色。

这年昆仑山上的第一场冬雪,竟来得如此之早。


陵越恢复意识的时候,已经躺在自己房间的床塌上。有人紧紧握着他的手,清冽温暖的至纯灵力从交握的手掌流进他的身体,融进他的血脉肺腑,渐渐平复了伤势,中和了寒气,让他的身体不再疼痛难忍,甚至虚空的灵气也变得充沛。

陵越心中一暖,转瞬却更添了泫然,他知道师尊正在为他疗伤,可他自觉承受不起。

他挣扎着想要起身,道:“师尊……弟子罪大恶极,愧对师尊,不敢让师尊再为弟子耗费灵力……”

紫胤按住他一侧臂膀,冰冷的声音里似有几分薄怒,却藏不住心痛怜惜:“这般不知爱惜自己,是存心想让为师伤心难过么?”

陵越不敢再动,却含泪道:“屠苏……”

紫胤阖目,淡淡打断他:“此事稍后再说。”陵越只得住了口。

过了半晌,紫胤终于长舒口气,收手起身。陵越立时便翻身下床,跪倒在师尊面前。

“师尊……屠苏已经不在了……是弟子害了师弟……”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紫胤真人身后,掌教涵素真人神情沉重,芙蕖已是满面泪水。

紫胤仍是一贯清霜般的面色,看不出情绪起伏,只听他叹息一声,道:“屠苏之事为师已经知晓。”他走近陵越,伸手拉他手臂,向来冷冷的音色温和而无奈,“起来吧,越儿,错不在你。”

陵越却不肯起身,反而以头触地,连连叩首:“弟子有负师尊教诲,害了师弟,愧对师尊。请师尊……杀了弟子,为师弟抵命。”

芙蕖大惊失色,一声惊呼。涵素也阻道:“陵越……”

紫胤重重拂袖,面色如霜,冷斥道:“胡闹!难道为师当年一念相救,是让你这般轻贱性命?如此轻言生死,难道对得起为师?”

陵越缓缓抬起头,他前额的伤处还未痊愈,此际又被他叩得殷红一片,可他竟如完全感觉不到痛一般。他不敢争辩,只含着泪,愧疚悲戚:“弟子……害了师弟,无颜苟活于世,请师尊责罚。”

紫胤长叹:“越儿,此事如何能够怪你?你其实是……代为师受过。”陵越茫然不明,紫胤默然片刻,道,“当年,我将屠苏从乌蒙灵谷带回,已知他体内凶煞之气非同寻常。为保他性命,只能在他身体里设下封印,暂为克制。但是,我也深知这封印并非长久之计,随着他年岁渐长修为日深,煞气怕是终有一日会冲破封印,令他迷失心智,凶煞侵心。此事,掌教真人也是知晓的。”

涵素颌首示意,以示确为实情。

紫胤轻阖双目,掩住眸中黯然神伤,冷冽声音决绝坚毅:“所以为师当年虽收他为徒,却也暗自做了决定,若是当真有一日,他冲破了封印,丧魂失志为祸人间,为师……必定会亲自了结他。”他复又睁开眼眸,眼底满是自责之意,“只是为师多年闭关,对屠苏疏于看顾,到头来竟由你替为师……送走了他。”他半蹲下来,轻抚着陵越束成马尾的长发,“好孩子,苦了你了。”

他向来声色清淡,罕有情绪流露,此时却是难得的心痛不忍,满目怜惜。

陵越却再度叩首:“师尊将师弟交托与我,可我却未尽到做师兄的责任,否则师弟也不至煞气发作失去控制。师尊仁慈,不忍责罚。弟子却断断不能原谅自己。弟子……愿被逐出师门,永不回山。”

紫胤真人一惊,猝然起身背对着陵越。他是化外仙人,见惯人世悲喜,早已不动如山,此时竟抑制不住双手颤抖。

陵越复又重重叩拜,声音决绝毫无回转:“请师尊……成全。”

“成全?”紫胤平静无波的声音里含了几分惨痛,令人闻之心酸,“为师执剑三百年,不过你与屠苏两名弟子。如今屠苏不在,你也要离开么?你求为师成全,可是又有谁来成全为师?”

陵越以额触地久久不起:“弟子不肖,愧对师尊。求师尊日后……不必再以弟子为念。”

良久无声,只隐约听闻芙蕖压抑的啜泣与涵素无奈的叹息。紫胤却如石化了一般,久久没有动作,也不发一言。陵越便也不肯起身,跪拜在地纹丝不动。

过了许久,紫胤终于缓缓转身,伸手扶向陵越:“罢了,起来吧。”

陵越抬起头,那双清澈眼眸早已被泪水浸润,哀凄动人。

见惯世间悲欢离合的仙人眼底竟也不可思议的起了水光,轻揽着陵越的肩头殷殷叮咛:“越儿,你记着,你永远都是我紫胤的弟子。无论何时想回来,为师都等着你。”


陵越冒着风雪,走向天墉城大门。他并无行囊,也无佩剑,只有孤单一人,两手空空。十多年来,这里是他的家,有他珍视的亲人。而如今,在送走师弟之后,他又不得不将这唯一的家从生命中割离。并非他不会心痛,并非他没有留恋,只是,他无论无何也不能原谅自己,只能选择自我放逐。

在他身后,跟着天墉城一众弟子。他们依依不舍的跟随着他,纷乱脚步踏碎一地白雪。

“大师兄,不要走……”

“大师兄,留下来吧,好不好?”

那一声声挽留让他心中酸楚,他蓦然回首,回望这一众弟子。那些年轻的面容,年岁不一,面貌各异,师承不同,然而每个人的面容上都写着发自内心的不舍与悲戚。

他们都是他的同门师弟,却都不是他的屠苏。

芙蕖已经哭得几近昏厥,扑到陵越怀里,颤抖的双臂抱紧他消瘦的腰身,大哭失声:“大师兄,你不要走啊,不要离开我们……”

陵越无奈的将她扶起,向着一旁的陵端示意。

陵端一直寸步不离的跟在陵越身后,却始终未敢开言,直到此时才忐忑上前。

陵越让他扶住了芙蕖,温声叮嘱:“照顾好她。”

“大师兄……”陵端低喃,泪水已经模糊了视线。他与陵越年岁相近,入门时间也相近,自幼便对陵越亲近甚至仰慕。然而,屠苏的出现却似乎打破了一切,也许因为太过在乎,陵端愈发无法接受陵越对屠苏的全心付出。他深深嫉妒屠苏,觉得是屠苏抢走了他的大师兄,他也曾认定是屠苏杀了肇临,因此怀恨在心恨不得杀之后快。然而此时,他却巴不得他一贯不喜的百里屠苏可以回来。如果屠苏还在,大师兄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心碎欲绝,甚至决定离开。

陵端突然深深懊悔,懊悔当年对屠苏的百般刁难,懊悔屡次因为屠苏惹得陵越恼怒。然而往事难追。如今他只能尽力抑住眼泪,哀哀恳求:“大师兄,别走好吗?留下来吧,我们都需要你……”

陵越看着他,目光异样温和:“陵端,现在你是天墉城资历最深的弟子,要照顾师弟师妹们,为他们做好表率,不可以再像从前那样任性妄为了。”

陵端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他曾经多么希望陵越能对他这般和颜悦色,却总是因为生性顽劣与欺负屠苏惹得陵越声色俱厉。如今,这难得的温柔和蔼,却已是离别在即。他心中悔愧不舍,太多话如鲠在喉。

陵越的手搭在他的肩头,如同将责任与信念传递给他:“天墉城,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大师兄……”陵端胡乱的抹着眼泪,陵越已经转身,大步向山门外走去。


此时,高悬的云台之上,紫胤真人长身玉立,默默无声的注视着这一场离别。都说仙人寿数无穷长生不老,而不过这短短一日之间,他那眉宇之间竟有了几分显而易见的苍老。

涵素在他身后不停踱步,终于忍耐不住,道:“紫胤,你倒是想个办法,把陵越留下来啊!你真的就让他这样走了?”一贯沉稳持重的掌教真人此时越发有几分气急败坏,“他从小在山上长大,早就没有家了,还能去哪里?何况山下人心叵测,他涉世未深,要是被人骗了可如何是好?依我说,就把他留下来吧,哪怕他不愿接掌掌教之位,我也不逼他。只要他在山上,清清静静平平安安,不好吗?”

“掌教真人,”紫胤淡淡开口,平缓的声线掩不住心头苦涩,“我看着越儿从小长大,教他剑术,教他修行,他是我徒弟,如今更是我唯一弟子,他要走,难道我就不难过吗?”

涵素神色复杂,拂了拂袖,最终无言。

紫胤又道:“若是想要留下他,并非我做不到。只是……越儿他向来心性坚毅,决定之事很难更改。他既不愿留下,又何必强逼于他?强行将他留于此处困于一隅,让他日日夜夜睹物思人倍受煎熬,这样做真的对他好吗?我宁可成全他,放他天高地广自由自在。也许,另有机缘能慰他心伤。”他见涵素不语,又继续说下去,“越儿命带仙缘,却也注定有一场劫难。若是他能冲破,自是柳暗花明。若是不能……”他低了眉目,默然的摇了摇头,再无言语。


陵越已走出山门。玄青色的石门在他身后缓缓关闭,阻绝了身后弟子们的悲声。陵越回头最后看了看这个他成长的地方,终于转身离开,一步一步走下天梯。

大雪仍未停,他却无意以真气护身,那无声飘散的雪花落在他的发间衣上眉梢眼角,化作一滴滴晶莹的小水珠,点缀着他冰雪般至清至冷的容颜。

他并不知道该去何处。天下那么大,而他毫无方向。然而,去到哪里又有什么区别?不过只是孤身一人浪迹天涯罢了。

他静静的走着,转过一段弯曲的山路,眼前景物豁然开朗,却让他登时吃了一惊。只见那山路中央,正有一人冒着风雪翘首而立。那人眉清目朗斯文俊秀,穿一身素雅白衣,衣上以银丝绣着雅致花纹,外面罩着一件雪白貂裘披风,整个人纯净剔透,宛若天人。那人撑着一柄米白色的油纸伞,伞上用淡淡笔墨绘着水墨山水。在这白雪皑皑远山如黛的山色中,他人也如画,那翘首以盼的殷殷姿态便融入了这远山近水,绘就成一副更为动人的画卷。

陵越脚步顿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少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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