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越/苏越】未明（三）
第三章
屠苏来到琴川郊外，便想起数月前与师兄在此相见的情景。那时陵越下山寻他初至琴川，并未直接现身，却引他至城外切磋。
红蓝剑气于空中激荡碰撞，夺目荧光消散之后，他看见师兄清俊的笑颜。是夜月朗星稀，陵越一身清辉犹胜月色，深深镌在他的心头，凝成他心中的明月。
如月皎皎。
悠悠我心。
师兄。那是他心中最柔软最温暖的所在，即便身世飘零煞气折磨，只要想到师兄，便觉得上天待他终是不薄。哪怕此时诸事迷离前路扑朔，他想着师兄，便觉得内心温柔牵动，冷峻的面容也不自觉的现出些许笑意。
身边的方兰生见他突然温柔浅笑，简直惊骇莫名：“木头脸，你没事吧？”
屠苏收回思绪：“无事，只是想起师兄。”
“哦，”兰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大哥应该已经回到天墉城了吧？”
“那是自然，师兄会御剑，哪怕千里万里也是瞬息而至。”
兰生一脸骄傲：“我大哥就是厉害！”他忽然想到了什么，连眉头都皱了起来，“屠苏，你以后真的不回天墉城了吗？”
“我不知道。”屠苏宛若长叹，神情黯然。
他何尝想要离开师兄，不管是清修练剑，还是踏遍山河，他都希望能与师兄一起。
他向来寡言少语，却早熟早慧，他清楚自己对师兄的感情早已超越兄弟情义。曾有多少次，心底汹涌澎湃的感情就要喷薄而出，却被他强行压抑。他越在乎，就越踌躇。怕唐突，怕被回绝。
他努力修习心法口诀，苦练剑道剑术，他想有朝一日除去煞气，也许就有资格与师兄并肩携手，他想如果自己能够强大到可以保护师兄，也许师兄就会明白他的心意。
手中执剑，是为了保护珍惜之人。
他心中总是存着这样的希望，直到那日在瑶山，悭臾告诉他：“迟早有一天，你会被煞气完全吞噬。”
原来还未开始，就已行到末路。
他不知那一天何时到来。也许还很遥远，也许就在明天。他真的害怕某一天当自己从煞气中醒来，看到师兄浑身是血的躺在面前。
不能再伤害师兄了。
既然注定会被煞气吞噬成为失去理智的嗜血狂魔，那我只能远远离开。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我会前往无底归墟，归于那片永恒无尽的黑暗与虚无。
我不会后悔离开你，我只是遗憾，恐怕再也没有机会告诉你。
师兄，我喜欢你。
身边的兰生全然不知他内心已是千回百转，犹在絮絮不已：“你要是真不回去了，我哥一个人多闷啊。我一定要经常去陪他。哎，屠苏，就算你不愿一直留在昆仑，以后也要常常回去看看我哥啊。”
以后。我可能已经没有以后了。再也不能陪着师兄。屠苏心里一痛，看向旁边那个始终天真烂漫的少年：“有你陪他……也好。”
兰生疑惑：“屠苏，你说什么啊？”
屠苏已将他甩在身后：“没什么。赶路吧，我想尽早跟少恭问清楚。”
屠苏与兰生以及晴雪襄铃入城时正是天将拂晓。微薄的晨光从天际透出，浅浅勾勒出万物轮廓。在这个天光未明的清晨，琴川城中竟满满全是人影，有男有女，或坐或站，呆滞不动或者行动迟缓，在朦胧的微光中犹如鬼魅。
天色渐渐亮起，将那些毫无生气的面容映照清晰，那都是琴川百姓，有些更是他们熟悉的人，甚至亲人。
随着旭日东升,那些人仿佛被朝阳感召，如朝圣一般齐齐面向东方，在日光初起的那一瞬间全部消散，犹如烟尘。
这可怖的情形仿若噩梦，让四人几乎呆立当场，直到兰生突然爆发的痛哭撕裂了一片死寂。
“二姐！二姐！”兰生大恸，跪地痛哭。屠苏默然静立，双手紧握成拳，掌心刺痛流血。有可怕的猜想在心中渐渐浮现清晰，那本是他最不愿接受的怀疑。
有人给全城百姓吃了漱魂丹，把他们全部变成焦冥，就如同他的母亲。而漱魂丹，他知只有那一人所有，甚至那炼药的仙芝，也是他亲手交到那人手上。
他一字一字说出那人名字：“欧阳少恭！”
“屠苏，你在叫我么？”熟悉的声音如同惊雷乍响，欧阳少恭突然出现在他们面前。仍如他一贯的温文尔雅，脸上甚至还挂着笑意淡淡，但屠苏四人都感觉到，此时的少恭浑身散发着强大的力量，与从前已大相径庭。
屠苏横剑将兰生三人护于身后，怒视少恭：“这些人都是你杀的？所有的一切都是你安排的？”
少恭仍然笑着。他已通过玉衡恢复了上古仙灵的实力，有恃无恐，再也无需隐瞒，索性将一切讲得明白。
屠苏睚眦欲裂：“我这一生拜你所赐！”他当少恭是挚友，是知音，但那人却骗他害他，更是灭他全族的仇人。他怒喝，“我要为我族人报仇！”焚寂出鞘，势如雷霆。
“还我二姐！”兰生悲愤交加，加入战团，襄铃与晴雪也各自出手，同时攻向欧阳少恭。
四人联手已是威力巨大，可对少恭竟毫无杀伤力，他只是袍袖轻挥，所有攻击就尽数反弹回来，四人同时重重跌落，咳血不止。
屠苏半跪在地，硬是用焚寂支撑身体不倒，他抹去嘴边血迹，一双眼睛始终恨恨的盯着欧阳少恭。他没想到，少恭实力竟然如此强大可怕，相形之下自己简直不堪一击，可是他宁死也不肯屈服。
欧阳少恭没有再出手，只鄙薄冷笑道：“百里屠苏，或者该叫你韩云溪，你只是一个死人，偷了属于我的东西。若不是因为你和你母亲，我这些年何必如此煞费苦心！我所曾遭受的种种痛苦折磨，我要让你也尝尝！”他的语气愈发阴森，“亲手将自己的母亲化为焦冥，这感觉是不是很美妙？可惜我没能亲眼看到你那时的表情，想必是精彩绝伦吧？无妨，我还有一份大礼送给你。百里屠苏，我要让你知道，你心中所思所求，永远都不会得到！”
欧阳少恭一扬手，一物飞掷而出，疾射屠苏，铮然一声钉入他身侧的青石地面。
那是一柄蓝色的长剑，虽因主人不在而失了往日璀璨光华，但所有人都认得，那是陵越从不离身的佩剑霄河。
师兄！屠苏只觉大脑一片空白，心中锐痛难当，痛感迅速蔓延至全身，连头颅都几乎炸裂。
“啊！”他抱住头，痛苦不堪。身边有兰生的嘶吼“你把我哥怎么了？”有晴雪和襄铃不敢置信的惊呼，有欧阳少恭令人心惊胆寒的冷笑，屠苏却仿佛什么都听不到，浑浑噩噩之间，脑海中浮现出的全是陵越的音容。
他浅笑的时候犹如春风涤荡一波春水，轻愁的时候也似寒烟轻笼一弯新月。他总是温言轻语：“我希望帮你减轻煞气，哪怕是减一分也好。”他也会斩钉截铁不容置疑：“我是你的师兄，我不可以再让你有危险。”
回忆一点一滴，丝丝缕缕，燃成心火，灼烧百里屠苏的四肢百骸，全身全心都是疼痛。
如果再没有了师兄……
“啊——”他朝天怒吼，双目赤红，额间朱砂浮现。霄河被他一把拔出，执在手中，毫无章法的乱挥乱砍，似乎这样就能发泄心中巨大的痛苦和恨意。
欧阳少恭玩味的看着他，最能让他失去理智的，果然只有陵越一人。
屠苏浑身的煞气愈加失控，身边兰生等人被逼得仓皇躲闪，手中霄河经受不住煞气肆虐，发出哀鸣般的一声轻吟，湛蓝荧光忽的一闪，转瞬即灭。
屠苏癫狂的动作骤然一顿，他被霄河清气一激，仿佛感受到师兄熟悉的气息。
师兄……恍惚中他似乎听见师兄的声音：“屠苏，你醒醒，你醒醒吧！”那声音那么急切，那么焦灼，带着难以言表的担忧与心痛，唤醒他心底最后一丝清明。
不能……不能输给焚寂……师兄不希望看到我这个样子……
眼中赤红渐去，额上朱砂消退，煞气退却后的身体依然疼痛不已，但神志已经完全清醒。屠苏维持自己站稳身体，手中握紧霄河怒指欧阳少恭：“你把我师兄怎样了？”他执剑的手没有抖，声音的起伏却泄露了紧张与担忧。
少恭看着他：“百里屠苏，你还真是让我惊讶，你竟然还能维持自己不被焚寂控制。”
屠苏咬牙切齿，恨声追问：“你到底把我师兄怎样了？”
少恭浅笑一声：“别紧张，我待他很好。你师兄那样的妙人，我自然舍不得把他变作焦冥，我更喜欢他温香软玉，会嗔会恼。”他顿了顿，继续道，“只不过，无论他怎样都只属于我一个人，再也与你无关。”
屠苏听他说的暧昧，更加怒不可遏，掌中长剑凝出浓烈杀气：“师兄到底在哪里？”
“欧阳少恭，把我哥还给我！”兰生向前一步，站在屠苏身侧，同样摆出应战的姿势，晴雪襄铃也各执兵器，四人站在一处，蓄势待发。
“就凭你们几人，又能奈我何呢？”少恭好整以暇的笑道，“屠苏，你不是想为你的族人报仇吗？你不是想见你师兄吗？那我就给你机会。你解开封印，前往蓬莱！我和陵越，在蓬莱等你！”
他放声狂笑，笑声犹在，人已消失不见。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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