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越／苏越】玲珑骰（三十一）
第三十一章
虽然雷严指明让少恭单独赴约，陵越与屠苏等人却断然不会让他只身冒险。于是，翌日少恭从江都启程前往始皇陵之时，众人依旧随他同行，唯独少了被陵越勒令返回琴川的方家少爷方兰生。
然而兰生又如何甘心被丢下，待到众人出城离去，他也悄悄出发，尾随其后，虽然辛苦狼狈，到底还是追上了陵越一行人。
陵越看着灰头土脸却硬是坚持着追了上来的少年，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心疼，眉心深锁，神情无奈：“你怎么跟来了？不是让你回琴川吗？”
兰生嘟着嘴，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忿忿道：“谁让你们出去玩，不带我！”
陵越只得耐心解释：“我们不是去玩。始皇陵里机关无数，十分凶险。不让你去，是怕你出事。”
兰生一脸不服气，继续死皮赖脸胡搅蛮缠：“我不管！反正我就是要跟着你！”他一边说着，一边瞥着陵越身旁的少恭，悄悄向少恭使眼色。
少恭自然明白兰生的暗示，轻咳一声，开口求情：“大师兄，小兰既然已经跟来了，就别让他走了。始皇陵里虽然凶险，但大家在一起相互照应，不会让他出事的。再说，小兰聪明机敏，博览群书，始皇陵里的那些机关，说不定他还能帮上忙。”
兰生被他说得心花怒放，连连称是：“就是就是！少恭真有见识！陵越大哥你就带着我吧！”
陵越面对兰生的任性总是无计可施，内心深处对幼弟的亏欠让他下意识便有心纵容，何况又有少恭帮腔，便只得让步道：“好吧。不过你要凡事小心，不可以任性妄为。”
“陵越大哥，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兰生喜不自胜，扑上前又想故计重施去搂陵越的脖子，被陵越躲开也并不气馁，仍是一副喜滋滋的模样，高声对屠苏等人嚷道，“小爷我今天高兴，露一手给你们见识见识。”
兰生指挥着屠苏和千觞去猎了些野鸡野兔之类的野味，又让襄铃和晴雪帮忙拾了些枯枝，自己则挽起袖子，生起火来。他仔细将那些野味拾掇干净，用树枝穿起来，架在火上慢慢烤着，看那架势，真是有模有样，十分娴熟。不多时，便已烤得外皮金黄，肉香四溢，诱得人食指大动。
襄铃目不转睛的盯着烤肉，一双俏生生的杏仁眼几乎发着光，满满都是期盼：“好香啊！呆瓜，烤好了没有？什么时候才可以吃啊？”
“好了好了。”兰生看看火候差不多，便将烤肉从篝火上取了下来，用小刀切开，分给众人。除了陵越不食荤腥之外，其他人均是赞不绝口。
晴雪边吃边赞叹：“真好吃！果然比烤虫子好吃多了。兰生你真厉害！有空教教我好不好？”
提起晴雪的烤虫子，兰生心有余悸，不禁打了个冷颤，连忙应允道：“好啊我教你，千万别提你的烤虫子了！”他又自顾自说道：“我从小就最怕挨饿，所以对吃的东西也格外感兴趣，有时也会自己动手，时间长了，这手艺也就练出来了。怎么样？是不是比外面店里的还要好吃？”
千觞连连竖起大拇指，红玉则巧笑道：“没想到你这猴儿还有这种本事，当真是贤惠啊。”
少恭也含笑打趣：“是极是极。小兰这般贤惠，若是女子，当可嫁了。”
兰生恨恨的瞥一眼少恭和红玉，不满道：“什么贤惠？什么嫁了？我可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嫁什么嫁啊？”他目光一转，正瞥见陵越不言不语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突然便起了玩笑的心思，慢条斯理笑道：“如果真的要嫁啊，我就嫁陵越大哥这样的。长的好看，法术高明，性子又温柔，简直完美！”
陵越正在暗自出神。他方才听兰生说起自小最怕挨饿，自然知道这便是幼年饥荒的缘故，忆起当年种种旧事，越发勾起心中内疚难过，更觉得愧对兰生，内心牵痛不已。冷不防兰生突然将话题扯到他身上，待得听清兰生说了什么，陵越脸上骤然发烫， 却无法出言责怪，只无奈低斥了一句：“胡闹。”
屠苏却有些忍无可忍，愤慨喝道：“兰生，不许对我师兄无礼！”
兰生满不在乎的耸耸肩，回敬道：“开个玩笑而已，你凶什么凶嘛。”
“你！”
屠苏还想再说，陵越不愿他二人争执，连忙圆场道：“好了，不要争了。”见二人都乖乖的闭上嘴，陵越站起身，道：“你们慢慢吃，我去前方探探路。”
“师兄？”屠苏见状，不由自主也想要起身，跟随师兄一起去。恰在这时，正巧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头，那不轻不重的力道恰到好处的阻止了他的动作，将正要站起的他按得坐回原地。屠苏侧头一看，原来是欧阳少恭正走过他身边。
而少恭一副对此浑然未觉的模样，似乎完全只是无意为之。他仍是一贯翩翩君子的文雅从容，道：“我与大师兄一同去。”
陵越站在高处向远方眺望。他身姿修长高挑，不过只是这般随意站立着便有芝兰玉树般的风姿。清风如许，吹起他束成马尾的乌黑发丝与整洁长衫的一片衣角，便在如松如竹般的挺拔气韵之外增添了宛若天人的飘逸，映在少恭眼里，便是此生也不会看腻的风景。
“大师兄。”少恭走上前，与陵越并肩而立，目光中一派温柔关切。
“少恭。”陵越并不意外少恭跟来，只是偏过头避开了对方过于热切的视线，指着前路对少恭道：“雷严既然选定始皇陵布局，想必不会在路上耍什么手段。而由此向前，地势平坦易行，大约明日便可抵达始皇陵了。”
少恭应了一声，对此并不十分在意，反而执着于陵越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忧色，温言劝道：“小兰孩子心性，口无遮拦，并非故意冒犯你，你别生他的气。”
陵越摇头叹息，清朗声音里含着几分涩意：“我没有生气，只是有些担心。兰生性子太过贪玩好动，玉横之事，他不知其中凶险，而他又修为低微，这样跟着我们，总有些不妥。”
少恭劝慰道：“小兰虽然贪玩，却也并非不知轻重。他修为虽低，却愿意与朋友共患难同进退。这份勇气与心性，本身便已是极为难得。何况他向来与你投缘，自然更加关心你，即便你不愿认他这个弟弟，他还是想要跟着你的。”
陵越紧紧抿着唇，不言不语，神色却渐渐有所松动。少恭声音更放柔了几分，继续道：“你不也是如此吗？原本我想让你留在江都，不要跟我来始皇陵冒险，你不也是不肯的，非要跟来？”
陵越反驳道：“我跟兰生不同。以兰生的修为，并无自保之力。万一，万一……”
少恭耐心道：“我知道你担心他出事。放心吧，我会帮你保护他，绝不会让他有分毫损伤。就算是我死了，也一定会护他平安。”他举手向天，道，“你若不信，我便起个誓。我欧阳少恭……”
他才说了个开头，陵越已经极快的握住了他举起的那只手，急急打断了他的誓言，不肯再让他说出什么不祥之语：“休要胡说！岂可轻言生死！”
少恭任他握着手，轻轻的笑了起来，眸中尽是欢欣，更浮动着说不尽的缠绵之意，声音里也涌动着情意：“陵越。”
陵越恍然回神，这才惊觉自己的举动太过亲密暧昧，正要收回手，却已被少恭反握住拉向唇边，在掌心烙下一个深深的吻。
陵越一惊。对方的唇柔软又火热，难以言喻的触感几乎灼痛了他微凉的肌肤，电流般的悸动从掌心直冲心头，惊得他慌张失措，抽手后退，直退了几步才堪堪站定，呼吸都已缭乱。他不去看少恭的神情，却凝视着远方，平复稍许才低低道：“你也不可以出事。每个人，都要平平安安的。”
少恭从善如流：“好，我答应你。”他浅浅一笑，“有你在，我不舍得去死。”
陵越沉默不语，无声的悸动如同无形的漩涡，在两人之间流转盘旋。良久，陵越终于转身与少恭面对面，郑重其事道：“少恭，对不起。”
少恭以为陵越仍是如往常一般，拒绝他的情意，正苦笑着想要如往常一般作答，然而陵越接下去所说的，却牵出他几分意料之外的心惊。
陵越道：“那日在衡山，我认出千觞便是曾去剑阁盗剑之人。那一瞬间，我心里曾经有过怀疑，怀疑你是不是也与鬼面人之事有关。”
少恭凝神望着陵越，心中波澜不定，拿不准陵越说起此事的用意，然而面容上仍是无懈可击的淡定与从容，甚至声音都未曾掀起丝毫异样的波动，唯有几分自嘲一般的苦意：“此事确实太过巧合。若是换我为你，异地处之，怕是同样也会起疑。”
陵越清澈的目光直视着他，神情庄重至极，又含着毫不作伪的内疚：“抱歉，少恭。屠苏下山之后，一直受你照顾，兰生也蒙你看护。为了屠苏煞气之事，你更是奔走劳碌，甚至不惜自己身陷险境。你为友人披肝沥胆，我却未经思量便贸然生疑，是我愧对于你。对不起。”
少恭讶然的凝视陵越。他向来能言善道巧舌如簧，却独独在此时此刻不知如何来应对这一番至诚至信的言辞。他不发一言，只是长久的沉默着，深邃如寒潭的眼眸中几许波澜起伏，复杂得无法看透。
陵越见他迟迟不开口，误以为他动了气，愧疚之心更深，垂下眼眸，低声道：“是我愧对友人，惶愧难当……不敢望你原谅。”
“不……”少恭这才回神，冲口说道，“不是的，陵越……我……”他摇摇头，低声长叹一声，总算压下心头翻覆的情绪，慢慢组织了凌乱的语言，“其实，你不必告诉我这些的。”
陵越抬眸，目光闪闪，与他视线相对，诚挚道：“轻率起疑已是愧对友人，又如何能够继续隐瞒。总要对你当面致歉，否则我良心难安。”
少恭静默一瞬，长长叹息道：“大师兄磊落君子，光风霁月，当真是……令我惭愧至极。”
陵越道：“少恭坦坦荡荡，待人以诚，何来惭愧之说？倒是我……愧对挚友，惭愧至极。”
少恭注视着面前之人，极力掩饰着心底的惊涛骇浪，那样深切的震撼一如三年前刚刚知晓陵越为人之时。原本他以为他对陵越的了解已经足够，然而陵越永远能给他意料之外的震惊，让他对这人水晶一般纯净无暇的人品愈加惊艳。这样的震撼甚至让他心底油然生出的一股从未有过的愧意，以及几分自惭形秽。
陵越，若你知晓真相……
不……我永远不会让你知道。
少恭又沉默了片刻，忽的宛然一笑，一扫方才片刻的失态，仍是无懈可击的从容自得：“刚才你说我对屠苏兰生如何如何，唯独不说我对你如何？大师兄，你这是避重就轻么？你当我，当真只是挚友么？”他凑近，双眸弯弯尽是笑意，半真半假笑道，“既然说愧对于我，何不嫁我，聊作补偿？”
“胡闹。”陵越不意他突然如此这般，面色瞬间便已红透，小巧的耳尖都染了绯色，偏偏这声斥责却虚软得毫无底气。陵越又退两步，道，“出来这么久，该回去了。”说罢便转身向着屠苏等人的方向走回去。
在他的身后，少恭目不转睛的望着他纤瘦挺拔的背影，慢慢收敛了笑容，英俊的容颜上再无一丝笑意，唯有深沉的复杂与纠结，一双深不见底的黑眸幽幽沉沉，暗潮翻涌，隐约泛起几丝痛楚。
陵越，你这样的人，真的应该被好好对待，不该让你受到任何伤害。然而……魂魄之事无法让步，我终究是会亲手伤害到你。
陵越，陵越……
以后，让我好好弥补你，好不好？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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